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京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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京城

寨子上的人都知道曹開鳴愛財。據說有部分的原因是因為他欠耿老大一大筆,沒法還上,認命似的,自個兒上山做了流賊,搶別人的錢來還。至於具體欠了多少,沒人知道。

不久前,他就帶著人搶了王澄帶的車隊,成箱的財寶還沒搬下車就遭了言尋的人來趁火打劫。

再叫王澄落入自己的手中,那是一個高興,可耿青池卻要他把人送到虞歌那。

這不就是叫錢袋落入別人的手中嗎!

虞歌舉著扇面半遮臉問:“耿老大沒來嗎?”

“沒,他讓我知會您一聲,”曹開鳴勾勾手,讓人把被捆地實實在在的王澄拖進來,“您提的要求他都答應了,至於這人,他說您自個兒己處置。”

虞歌笑笑,讓人送了他離開。

不省人事的王澄依舊昏靠在墻角,虞歌端了茶往他臉上一潑,見人不醒,又潑了一杯。

“王公子,許久未見。”

王澄悠悠轉醒,定定看了一會才在記憶裏搜尋到相關的記憶。

薄眼利眉,骨象平平,玲瓏的一雙玉耳隱在面後時常被人忽視。唯有那犀利的眼神才讓王澄想起這是哪位。

“怎麽,認不得了?”虞歌將圓扇遞給侍人,在王澄的面前坐下,“你小時候可拿石子砸過我,還譏諷我的長相來著。”

虞歌並不是一直在無憂的生活中長大,畢竟做生意哪能一直順風順水。她的爹娘曾將她送至她祖母那住過一段時間。那位是個老古板,喜歡自在的鄉間生活,卻又帶著私心照顧小一輩。虞歌就成了被輕視的孩子,就算外孫帶著別人欺負虞歌也得不到重罰。

李家的外孫自是住在城中的,名門之間相互都熟識,他們自然也認識王澄。

精力旺盛的公子少爺們還沒到進學的年紀,就時常成群結隊跑到城外的鄉間去玩。

那時的虞歌每日就搬著小木凳坐在家門口,望著城中的方向。她期待爹娘某時能在綠草的盡頭出現,爹會拎著自己最喜歡的糕點,娘會笑著牽起她的手。他們三人一起回家,路上她會跟爹娘說這兒的鳥兒有多膽小,這兒的天黑得有多塊,這兒的晚上有多冷。

“呀!鄉巴佬!”李家的外孫指著坐在板凳的上的虞歌說。他們根本理不清這是哪位親戚,只知道是個不被祖母重視的鄉巴佬,每日眼巴巴地望著城裏,跟個鄉巴佬一樣。

虞歌不理他們,抱起木凳就要往回走。

“餵,你走哪去!來陪我們玩!”

王澄這個呆瓜傻乎乎站在一旁,看著虞歌依舊在往回走,想的卻是今天要玩些什麽。

這裏的草看起來就很軟,在上面打滾一定很好玩。

虞歌被迫丟下木凳:“放手!”

“你來陪我們玩,我就帶你去城裏!”

“放開!”

幾人拽著虞歌往草摞中走去,王澄僅僅跟在他們的身後。

“放開!我不想去城裏!”虞歌扳著胳膊上的手,腳步打結,一個不查向前倒去。

王澄在她的背後,只見她一下就跪在地上。

“那你還天天看!”他們站在虞歌的面前,低頭看著她撫掉掌上的石子。

虞歌拍拍裙襦站起,聲音有些抖:“關你什麽事!”

李家外孫說:“你那根本是沒辦法去城裏!天天在鄉下呆著,能有幾次進城的機會!那城裏的繁華你見過嗎!”

之前虞歌覺得他們蠻橫無理到家了,現在看來還要加上心高氣傲。

虞歌轉身就要走,王澄還在發呆正好擋著她的去路,虞歌被他嚇到的一瞬間胳膊就又被鉗住了...

孩童時期的虞歌並不覺著城於鄉有多好,她自小就住在城中,城中的一粒米、一片葉似乎都有著既定的價格。街上的行人步履匆忙,與叫賣聲擦肩而過,攤販上的小物器什懶洋洋的躺著,得不到一個眼神。唯有富家子弟與高門貴女的眉眼間是有神的,就連瓦墻邊的狗兒貓兒似乎都比行人要輕松些。

而在鄉間,虞歌可以在田埂邊坐一整天。大家怕她無聊,就摘了田中雜草編成蛐蛐給她玩、怕了餓,就將自己帶的粗點心分給她、怕她渴了,就分她一大碗涼茶。一晚涼茶下肚,她便再吃不下東西了,晚間回去就要遭訓,而那些個粗點心都讓附近的鳥兒啄走了。

“丫頭,快回去吧,別在這曬迷糊了!你爹娘嘞?”

“不知道,我在等爹娘來接我。”

鄉間能找到安逸,城中能討到富貴。但安逸不能阻止她的手被石子劃開血口子。

一陣陣禾風吹動了虞歌。

鄉間的安逸似乎總是和貧苦相連,而城中的富貴總是由權力支撐。

在手上的傷口愈合之後,虞歌想明白了為什麽人們要朝城裏湧去、為什麽書生要背負行囊跨躍千裏,為什麽要和父母分離。

等她隨著爹娘遷居在更大的地方安居落業之時,就已踏上了那條幻想的中道路——與名利為伍,逐權近狂。

富貴之巔上是她不斷掙紮的身影。

“我沒扔。”王澄答。

虞歌被逗笑了,提手遮唇,耳飾隨她的微微傾倒的動作歪了出來,翠綠的顏色太過張揚直亮人的眼,仿佛是在嘲諷,“那我還得向你賠個不是?難不成你揣著刀站在殺人者身旁就無罪了?

“王公子,倒底是誰該給誰賠不是啊?”

這次的行程緊,虞歌沒法再像以往一樣跟人耗時間。

忽地王澄脫口而出:“...之前多有得罪,冒犯之處,還望您海涵。”

她詫了下,隨即正了臉色:“好啊,你若誠心求得我原諒就說一說,王家讓你帶著東西去京城找誰求人呢?”

王澄吐出兩個字:“孫家。”

“那言尋又怎得找上你?”

“誰?”

虞歌見他是真不識才沒繼續問:“也罷,王家已是強弩之末了。”

王澄:......

話是這麽說,但王家也比李家要強些,讓虞歌沒辦法直接動人。

“去找耿青池來。”虞歌對侍人說完定了幾秒,又同王澄說:“你隨我一道去京城。然後,”虞歌一字一句吐著:“跟著李家的外孫們一起,在那個女的面前跟我道歉。”

“誰?”王澄問。

“我祖母,喜歡李家的那群米蟲和你的那個老太婆。”

“......”王澄想,真是無理。

耿青池今日可就忙了。配合著虞歌的人,搶了言尋的之前劫走的官家貨,送了一半去官府,在讓虞歌的人和關系,將臟水全部潑到了言尋身上,打消官府對這批貨的追查,剩下一半再送回寨子。言尋前幾日劫貨之時被重傷,臨時找上了顧源來醫,這下要不了些時等官府的人準備好又要遭一難。

就在耿青池會寨子的路上遇見了顧源。

顧源說:“這次言尋手下的許荷會找上梁依,可能是因為我醫救之時恰巧梁依也來找我看人。言尋怕顧源走了風聲,便想找梁依來問問,但是許荷是個粗性子,做過了火,讓梁依和那一個書生、公子哥跑到了他們的地盤上了。結果當天他又沒了身影,讓言尋更急了。”

見人不說話顧源換了一個話題:“近些日子你很忙。”

耿青池:“嗯。”

“關於孫家的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放不下也好,至少比無事可做要好。”

耿青池問:“不勸了?”

“與其看著你在日子忙忙碌碌卻找不到個頭,我更希望你實實在在地活著。”顧源的神情無比認真,“如果連活著的理由都沒有,會很痛苦...

“...至少現在,你的刀箭不會再朝著自己。”

耿青池只是低頭聽著。

沒誰比顧源更了解,他在無數個不眠之夜裏做了些什麽。

自那個不明事理還倔犟兇橫的爹離開後,他原以為日子會好過些,至少不用因為一支脫靶的箭而少一頓飯多一個巴掌,但改變的並不止這些。

他成一個人了,那時的他還小,跟寨子裏的大人完全不一樣。

但是突然間,整個寨子的人救都等著他的帶領,山腳下的人指望他的庇護。

還有這個突然出現的叔叔,不止帶來了父親的死訊,還有母親前半生的經歷。那個孫家的人家逼得他母親連夜逃離京城,遇見自己做流賊父親。他母親被強制留下來後有了身孕,竟也在每日的相處中對父親有了期待。一個願打一個願挨,有了孩子之後眾人說他們是幸福的。顧源不做評價,他說孫家的人提前動了手,在他趕來通信之前就把他母親帶走了,他父親得到消息後整頓了人馬就去救人,可把命也丟在了京城。

消化突如其來的責任和死訊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,特別是在這朝氣蓬勃的年紀,輕易地、不自覺地就失去面對的勇氣。亦或者變得少年老成,但那雙凝然的眸中便再不見往日張揚的銳氣。

失去至親後,耿青池卻不得不用他們教會自己的技能與學識來討生活,仿佛他們就在身邊,然而內心卻深刻地認識到這孤身一人的處境是有多麽難熬。

他再次來到山後的那條商道,望著京城的方向,那是母親出生、父親喪命的地方。

母親說,那是一個夜亮如晝的地方,年年繁花似錦,日日笙歌鼎沸,絡繹不絕的街道上擠滿了商鋪,被簇擁著的皇城俯瞰人間的清歡與熱鬧。

“娘,京城有那麽好嗎。”耿青池問。

“嗯,但它有多好,就有多壞。”

“娘,我聽不懂。”

“城中的人啊,明明身不由己,卻都對此熟視無睹。這就是京城最壞的地方,它能在悄無聲息變了人心...”

“娘,我想去京城看看,那個...那個紅妝還有大運河!”

她輕笑一聲,摸摸耿青池的頭:“那池兒得用功讀書,才能去京城一趟。”

“好哇,娘,你叫我認字叭!”

顧源帶來消息的那天,耿青池去了次背山的商道。從商道上望去,只能看見綿延的灰城墻。看那個方向時,耿青池滿腔的期冀都化作了無助,他的雙親都死在了道路的盡頭。他不由地產生一種疲憊感,過於悲哀而帶來的疲憊感。回到親人身邊的路是無比清晰,而他只能遙望;書中的京城是那樣的繁盛,卻埋葬著他的親血;爹娘是如此地相愛,又留下他們的孩兒。

耿青池步履艱難,倏地鉆回了林中,狂奔而去,荊條在他腳踝劃過,留下成鏈的血珠,鳥鳴聲似乎被無限拉長放緩。

兀地,耿青池聽到一句哭嚎:

“啊!我還沒去京城!救命啊——”

這天耿青池無意救了一個少年。跟他差不多的年紀,少年說他叫曹開鳴,想去京城。他送走了這位想去京城的少年,看著曹開鳴離開的方向,他想,自己有一天能有勇氣去面對京城裏的一切嗎?自己的能力又什麽時候才能變強一些呢?活著又有什麽意義呢?

顧源也是從孫家逃出來的。他改了名字,整理好的痛苦後的顧源拜了老醫師嚴先生為師,就在寨子的附近留了下來。

顧源:“血債血償...不是歪理,那樣的一個結果是孫家咎由自取。”

耿青池:“...嗯。”

顧源:“事成之後,記得跟我去京城給你爹娘還有你嬸嬸燒點紙。”

耿青池:“嗯。”

這是耿青池第一次答應別人去京城。

“哦對了,”顧源一轉臉色,在寨門口停下,“叔叔的診金還是要收的。”

“.....”

“還垮臉?言尋我都沒給她治好,走了。”顧源擺擺手,輕車熟路地往寨裏走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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